xxxxx 我 ㄉ 秘 密 基 地 xxxxx

地瓜葉之戀

◎陳幸蕙

知名的寶島旅遊節目主持人瀨上剛曾說，如果沒有空心菜，他不會留在台灣。

瀨上剛是日本人，在台灣居住已逾二十年。如是漫長的歲月裡，他賴以紓解、抗拒鄉愁的一大憑藉－－令人似乎難以想像的－－竟是對空心菜的愛情！

如果空心菜之於瀨上剛，是他飲食生活中毫無妥協餘地的一種堅持，那麼，在這方面，屬於我的、非常個人化的一個obsession，則是地瓜葉。而我也曾對家人，甚至演講時如此說過：「我不會移民海外，是因為那些地方沒有地瓜葉！......」

為什麼並非名饌珍饈的常民食物、在地野蔬，會如此牽動個人重大的生命抉擇呢？

而這種無從割捨、非關品味的眷戀與忠誠，歷史上最廣為人知的，或許便是「蓴鱸之思」的典故吧！

潛意識深處的情感投射

那是東晉一位江南男子張翰的故事。根據《晉書》所載，齊王曾徵召張翰至洛陽為官。但上任後不久，秋季來臨，西風乍起，這懷念故鄉蓴羹、鱸魚的男子，拋下一句流傳千古的名言－－「人生貴適志，何能羈宦數千里，以要名爵乎？」－－便率性棄官返鄉了。

學生時代每讀這癡人典故，都不覺莞爾。

但多年後卻意外發現，此事尚有後續發展，那便是－－張翰歸返故里不久，洛陽發生兵變，齊王被殺，已辭官的張翰，遂倖免於禍。於是，所謂非回鄉不足以治蓴鱸之思的理由，我不免想，或竟只是這有著先見之明的識時務者，急流勇退的遁詞、藉口罷了。

表象的說詞底下，若另有事實的真相，那麼，瀨上剛之擁抱空心菜，我的地瓜葉之戀，是否也另有隱性的、更深層的原因呢？
換言之，「如果沒有空心菜......」之感性表述，是否只是瀨上剛，藉以傳達他戀戀難捨台灣的一
種方式？潛意識深處，這在我們身邊隨處可見、日本卻吃不到的青蔬，正寄託著他對台灣的熱愛？是這將台灣視為生命第二故鄉的東瀛男子，一種強烈的情感投射？

至於我，十八歲以前，不曾吃過地瓜葉。

這或和我出自外省家庭，地瓜葉並未出現在父母飲食習慣、烹調選項上有關。

不曾中斷的綠泥懷想

十八歲那年，偶然之機緣，我到南台灣美濃鄉下的男友家裡做客。當他親自下田摘取一把碧葉，於廚房熱鍋爆香蒜瓣，炒出一團可口綠泥端至我眼前時－－那一抹純淨的燦笑，就註定了我，此生，對這樸素野蔬天長地久的感情。並且，也註定了我，與這地瓜葉的啟蒙者，此生，再也無可分割、隨歲月漸增而日益豐融深刻的一種知己情緣的開展。

既已成為熨貼生命的象徵、強烈的心理投射，地瓜葉之戀的祕密，不言可喻。

與味覺無涉，但與記憶、情感、生命經驗，卻密切相關。

然後，當這一章地瓜葉之戀，延伸為餐桌上屢見其芳蹤的家庭飲食文化時，兩個小孩竟也都愛上了這台灣獨有的常民吃食了。

只是，戀戀地瓜葉的兩位台灣客，如今卻都遠在英國求學。在那買得到泡麵、芝麻醬，甚至皮蛋、甜酒釀，但卻絕對買不到地瓜葉的北國，台灣遊子對地瓜葉之懷想，自早已成為一種鄉愁。......

當國際新聞報導，暴風雪連日襲英，倫敦積雪逾十公分，多處交通為之中斷時，我的思念卻不曾中斷！

雪線之南，太陽之東，望著窗外薄金冬陽－－若世上有一種夢幻快捷，此刻，能將寄自故鄉、媽媽熱炒的綠泥，送抵彼冰封國度，熨貼那正與艱難論文奮戰的遊子之心－－我想，該有多好？